【太空军研究】美国的太空政策与战略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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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人简介纳耶夫·艾尔-罗德汉，瑞士日内瓦安全政策中心地缘政治和全球未来项目主任
内容提要
美国拥有着一贯的战略文化，这样的文化，往往以例外主义、价值观驱动的外交政策、伤亡厌恶以及强有力的领导为核心。这些特点同样反映在美国的太空政策和战略雄心上，美国目前已经与其他国家合作，但在自我层面，却承担了一个天然领导者的身份。随着包括跨国私营公司在内的新参与者进入太空，这一角色将如何演变还有待观察——尽管例外主义的感觉，可能会持续下去。

为什么战略文化如此重要

“战略文化”的概念发端于20世纪的70年代，是一个用来分析文化和国家特质在影响国家安全决策中的作用的概念。正如冷战期间发展出的许多模式一样，它是在超级大国竞争的背景下出现的，为美国决策者提供服务，以便更好地理解竞争国的军事战略。

战略文化是由一系列的信念、认知、历史包袱和地缘政治视野融合而成的产物，塑造了一个国家的外交政策、战略选择和在国际关系中的地位。对国家价值观如何影响战略的深刻洞察，使得战略文化成为博弈论的一个非常规范式。战略文化是一个持久的框架，它不会随着每个国家行为体选举周期的改变而改变。 对它的创新和变革，往往发生在更长的时间框架内，因为国内政治和全球规范的变化，迫使战略文化也将做出相对的调适和发展。



多年以来，战略文化已经显示出其分析的价值。它越来越多地被用作理解和预测，各种国际安全问题的框架，例如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使用和获取、网络空间安全或其对文化和军事变革进程的影响。历史和文化，对于军事机构来说，常常显得过于抽象，但是考虑到它们是至关重要的，因为文化塑造了相应的安全、战略和行为框架。 战略理论家Edgar Schein 将文化定义为一个抽象概念，他特别指出: “从文化中衍生出来的社会和组织环境所产生的力量，是十分强大的。如果我们不了解这些力量的作用，我们就会成为它们的直接受害者。” 因此，战略文化告诉我们，是什么塑造了美国的战争方式、俄罗斯的战略思维等等。

战略文化不应仅仅被定义为对外交政策的包罗万象的解释。相反，它是一个透镜，通过它来可以有效地分析出状态行为和威胁演算。重要的是，合理性的来源取决于道德推理的差异，而合理性在不同的时代和不同的文化中，意味着不同的东西。Kerry Kartchner 教授指出，”文化脚本可以决定，什么是被认为‘理性’的东西” ，而笔者之前的理论认为，国家的情感性对于理解其战略文化至关重要。文化在我们每个人心中根深蒂固，即使在新国家或新问题出现的时候——包括气候变化或核战争——成为议程重点的情况发生变化时，文化议题也将变得足够强大，能够长期坚持和斗争下去。人类从小就被社会化，形成一种特定的思维方式，这将影响他们对问题的优先考虑和解决方案。



战略文化分析在美国太空计划中的应用
美国是一个具有高度一致战略文化的国家行为体，也拥有目前世界上最为先进的太空计划。前者显著地塑造了后者，代表了一个有趣的案例研究方向。
美国战略文化和太空政策的原则孤立主义长期以来已经成为美国战略文化中的一个决定性因素，这是由于其地理位置和隐含假设所决定的，即战争总是发生在其他遥远的国家。少校 Russell a. Moore诡辩称，“美国有权选择参与任何地区的冲突” ，因为其边界从未受到过严重的威胁，且“美国在一般情况下不倾向于开展认真的战备工作。” 此外，美国保持着强烈的例外主义意识和强烈的以自由和伤亡厌恶为中心的战略论调。当战争不可避免的时候，往往是用近乎神圣的术语加以辩护。 “ ... ... 在美国，使用武力必须被描绘成一场价值观的运动才能得到响应。” 美国独特的历史、丰富的自然资源和金融资源、压倒性的乐观主义和理想主义也塑造了美国特有的战略文化。


这种历史战略文化曾在冷战期间彻底动摇，当时苏联已经有能力对美国领土进行毁灭性的核打击，而美国领土已不再是一个全世界的避难所。这导致了一个根本性的战略变化，因为美国和苏联接受了”相互确保摧毁”的概念，这个概念过去和现在都与美国的战略文化历史格格不入，因为它实际上包含了自我脆弱性的承认。实际上，MAD 从未成为美国战略学说的一部分，它可以被认为是一系列历史环境的产物，包括越南战争期间美国公众对美国军队的态度，这使得对相关军武进行昂贵改进的可能性，变得更加复杂和迷离。从那时起，随着弹道导弹防御系统的发展，不同的美国政府机构，甚至都试图让 MAD 这一概念尽早过时，最终在20世纪80年代，里根总统旨在在太空部署全球防御系统以抵御核弹道导弹的所谓“星球大战”计划，将这一尝试达到了演绎的顶峰。虽然概念不切实际，且之前从未付诸实施，但它并没有从美国的太空军事文化中消失。太空军的成立就是一种直观的体现。

门罗主义与太空政策

门罗主义在1823年成为美国外交政策的准则，当时美国正试图将自己的问题与欧洲的问题相切割，并将未来他国，在美洲进行殖民化的风险降到最低。 这种孤立主义导致了一种延续至今的美国国家优越——与欧洲人保持时刻的距离感和差异性。个人主义和那个时代产生的反殖民主义观点，构成了美国强烈民族自豪感的基础，这在美国对太空政策的态度中，表现的尤为明显：美国拒绝签署某些太空条约或提案，这些条约或提案在其它航天国家中，或许已经得到了一些支持。2002年，美国从反弹道飞弹条约中退出，进一步加剧了人们对美国将推进天基导弹防御系统建设的担忧。最近的一个例子是在2015年的联合国安理会裁军会议中，中国和俄罗斯提出了不首先放置的草案。（即《防止在外空放置武器、对外空物体使用或威胁使用武力条约草案》 PPWT），呼吁各国不要在外层空间部署空天武器，这是一项反对外空武器化的有效补充草案(cd / 1985)。在126票赞成、4票反对、46票弃权的投票中，美国投票反对并敦促要求联合国安理会尽早开始更新相关条约草案的工作。



然而，在回避这种国际承诺形式的同时，美国宣称，将“和平利用外层空间”作为其国家太空政策的一项关键原则。尽管美国已经在国际空间站(ISS)上与其他国家进行了太空合作，但美国航空航天局倾向于以领导精神开展深空探索，在这方面，美国自然是围绕美国所选择的目标，而组成的国际联盟的领导者。国际空间站就是这种情况的直接表现，里根总统在20世纪80年代向美国的盟友提议，建立国际空间站，克林顿总统在20世纪90年代向俄罗斯提议，建立国际空间站。美国宇航局计划向其他国家提议，人类登陆月球和火星的任务，也可能采用同样的主导方式，在这一系列举动中，美国的领导地位是明确的。一些国家似乎并不倾向于接受这一计划。美国认为自己是深空探索的天然领导者，部分原因在于其战略文化: “边疆精神”(Frontier Spirit)是美国18和19世纪西进运动的核心，如今它有一个外太空的继承者，“高边疆”(High Frontier)精神。

伤亡厌恶与太空政策

其他国家行为体普遍认为，美国不愿在可能有巨大人员伤亡的情况下使用武力。在美国国家利益认为绝对至关重要的情况下，军事干预才通常被视为最后的手段。 美国战略文化的这一方面，被称之为“伤亡厌恶”。这一特点与美国传统上对技术的依赖和强调有关，而技术是保护美国军队生命的一种重要方式。在越南战争之后，对伤亡的厌恶情绪开始到达极限，到了20世纪90年代后期，美国参与的战争基本上被认为是次要的，甚至是第三方利益的战争——比如索马里和科索沃等等。鲍威尔主义在某种程度上进一步反映了美国希望通过使用压倒性的力量来减少伤亡的意愿。一般来说，美国对对手绝对杀伤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以至于一名英国高级军官认为，这将成为美军的一个致命的弱点，并表示，在未来的战争中，英国可能需要绕过“美国由于伤亡厌恶对他国所施加的限制” 。在外层空间方面，美国对伤亡的厌恶亦可见一斑，例如在一九六七年，美国参与联合国外层空间事务处(外空处)签订的《营救宇航员、送回宇航员和归还射入外层空间的物体的协定》（简称《营救协定》）。



国际法适用的矛盾性美国的利益，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通过大量国际条约和规则的催化剂，但有一种看法认为，美国在某种不方便的情况下，可能无视其对相关国际法律制度的承诺。美国的行动有时受到这样一种信念的指导：当规则对更大的利益更有利时，或者当规则不能服务于更大的利益时，人们可以放弃规则。例如，尽管美国在建立国际刑事法院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但在2002年，美国退出了创建国际刑事法院的联合国协议，并开始进行外交努力，使美国军方免受其相关命令的约束。
秘密之间，美国正依靠几个空间导航和大量的侦察卫星，活跃在竞争国家的周围，这些卫星可以从外层空间看到其他国家，以协助其在地球上的活动。冷战的恐惧导致美国空军在1963年至1969年间制定了 MOL 计划。这个计划包括侦察活动，例如开发一个系统，从太空中拍摄苏联领土的照片。虽然这一计划从未实施完成，但一份未经证实的新闻报道称，美国正在计划建造一个三层伞形的太空防护罩，从平流层延伸至外逸层，并将由携带导弹的无人机(全球鹰和 X-37B 无人机)进行巡逻。如果属实，这种技术的双重用途性质，最终可能引起国际法的问题纠纷；它还可能进一步妨碍，目前为制定防止空间武器化的法律制度所作的一切努力。


国际合作与太空政策

当然，美国在太空领域的领导地位与合作是兼容的，尽管美国的战略文化必然会限制其范围。国际空间站是最明显的例子之一。在国际空间站问题上，15个国家进行合作，共享“国际飞行人员、多个运载火箭、全球分布式发射、操作、培训、工程和开发设施、通信网络和国际科学研究社区”等等。这种合作非常重要，可能超过许多国家的战略文化，包括美国及其单边主义的行动倾向。最终，空间合作使若干国家能够共同努力，在一个无国界的领域扩大技术和科学知识，从而超越相应的国际政治压力。然而，美国以国家安全为由，投票反对竞争国家成为国际空间站的合作伙伴，表明了其内心深处的竞争和不信任不能完全为了全球科学技术的进步而克服，美国可以为了国家利益随时出尔反尔，否决合作。

未来路向

有几个问题需要美国更多地参与，以帮助维护地球上的和平，包括认真参与防止外层空间军备竞赛的讨论。



目前，美国是少数几个投票反对防止外层空间军备竞赛决议(PAROS)的国家之一。此外，美国有时会用一些让其他国家感到困惑的行动，来增加其行为的不确定性，比如 X-37B 的秘密任务。X-37B 是一种军用飞机，可以从地面进行跟踪，但其精确轨道不为人知，这也是其任务的目的之一。 上述这些行动，加上其不愿意加入防止外空军备竞赛的协定，以及美国太空政策的大背景要求，放大了其他国家在这一问题上的关切。

值得一提的是，2006年，布什政府的美国国家太空政策明确重申：

美国将反对制定新的法律制度或其他旨在禁止或限制美国进入或使用太空的限制。拟议的军备控制协议或限制，不得损害美国为了国家利益在太空进行的研究、开发、试验和作业或其他活动的权利。

2010年，奥巴马总统领导下的美国国家太空政策声明美国将：

推行双边和多边透明度和建立信任机制，以鼓励负责任的外空行动及和平利用外空。美国将考虑关于军备控制措施的建议和概念，前提是这些建议和概念是公平的、可有效核查的，并且加强了美国及其盟国的国家安全。

后一份文件的措辞表明，美国已经背离了早先的做法；然而这不应意味着美国准备为不符合其可接受性标准的条约损害其在太空方面的利益。2017年12月，特朗普总统通过了一份关于美国载人航天探索器的备忘录，修改了奥巴马政府的太空政策。最重要的变化体现在一份63字的文本中，该文本设定了美国领导“ ... ... 人类重返月球进行长期探索和利用的目标，随后是人类前往火星和其他目的地的任务。” 2019年12月20日特朗普签署了《2020财年美国国防授权法》，宣称正式组建负责太空作战的美军第六支武装力量——美国太空军（U.S. Space Force）。而组建太空军后关于国际法与空间合作的问题，特朗普政府的立场仍有待观察。



尽管如此，美国战略文化的传统持守，如厌恶意外伤亡、追求自由和进步，以及为“和平目的”利用外层空间等等，仍然是美国各届政府太空政策的指导原则。未来几十年的挑战，将是如何巧妙地平衡美国在太空领域的领导地位与在军备控制条约上的合作开放性。

美国加入目前禁止空间武器化的倡议至关重要，因为基于规则的制度可以创造外层空间活动的可预测性、合作性和可持续性。仅有威慑的地缘政治学说不能无限期地保证外层空间的和平。美国同样应该改变对 PPWT 提案的态度，因为这是朝着建立一个基于规则的机制迈出的第一步，而不是认为它从来属于“本质上有缺陷” 的过去，美国签署、批准——有时是共同发起——条约(包括《外层空间条约》) ，这些都是原则性的条约。对于《防止在外层空间的置武条约》 ，其拒绝的主张是由于缺乏核查机制，但这并不是在签署时才提出的问题。拒绝谈判是未来努力的一个障碍。有人对相关条约提出相关批评，例如该条约对“使用武力”或“外层空间物体”的定义不明确，对空间碎片问题或地基资产问题缺乏有意义的讨论.....然而，现在可能已经是开始讨论多边条约的适当时机了。



美国历来善于集中资源和动员其他国家。一个世纪以前，它在创建国际联盟(League of Nations)以及后来的联合国(United Nations)中发挥了关键作用。然而，美国战略文化中的合作精神并不排斥雄心勃勃的领导力，也不意味着将其他国家的利益置于美国的利益之上。最终，这可能会促使美国以符合其国家安全优先事项的方式，谈判一项未来的武器化条约; 无论采取哪种方式，都必须认识到，这样一项条约最终将符合美国国家安全的利益。最后，根据美国的战略文化，在外层空间保持领导地位的决心，也与在创新和竞争力方面的领导地位密切相关。

就美国目前的太空野心而言，如上所述，特朗普总统和他的顾问们已经展示了对深空探索的支持，比如火星任务，以及“快速和负担得起的”重返月球的任务。在一些评论家看来，集中于重返月球这个目标，是布什政策的回归，尽管目前的目标似乎与分配给 NASA 的资金数额不一致，NASA 的预算略有削减。然而，早期迹象表明，目前的美国政府正在寻求空间货币化，并鼓励与私营部门建立更多的伙伴关系。 特朗普政府似乎主张发展私营空间站和“大规模的太空经济发展” ，类似于上届奥巴马政府推行的政策。2010年，奥巴马宣布他支持更多地依靠私营公司来发射卫星和培养宇航员，但这一决定随后遭到了巨大的反对。



虽然目前还不清楚，美国的战略文化在未来的太空政策中将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但美国例外主义和在重要情况下利用太空保护美国利益的观念，很可能会继续存在。美国目前坚持签订100% 可核查的条约等问题的做法，表明了美国消除脆弱性的内在需要，以及制定游戏规则的强烈愿望。而给全球安全问题带来的是，这种例外主义是否会被正在崛起的太空国家友善地看待，从而可能为进一步的紧张局势埋下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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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国关国政外交学人微信公众平台专栏编译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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